席哲源最早从呆傻的状态中恢复过来,深深地看着眼前的姑娘,见她的脸越来越红,在他的凝视下把头慢慢地低下去了。突然释怀,伸手摸了摸人家的头:“那就说定了。”
那姑娘头也不抬,却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个“嗯”。
要不是他耳朵好使,都听不见。他就豪迈地又摸摸人家的头,转身走了,一句话都没跟发小儿说。
被冷落一旁的发小儿搓搓脸,得,是他源哥没错,还是这么一副拽上天的性子。看看后头没中国人了,对着郑怡然说:“嫂子,咱走吧!”
郑怡然的脸更红了,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冲动地跟一个见面不到二十四小时的男人说了那样的话。最要命的是,他们的对话还全程被旁边这人听了去,这人还是那个男人的熟人。
再矫情称呼的问题好像也没有必要了,她就默许了这个称呼,跟着那人上了车,长途跋涉之后被安排到当地最好的酒店,然后又被安排上了飞机。整个过程中,那人不是自己陪着她,就是安排了女同事陪着她,果真和许诺的那样,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可是,她只知道他叫席哲源,是个战地记者,新华社那么大,他又老在国外,到哪里去找他啊?她连他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然后,她就悲哀地发现,他也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前所未有的恐慌感袭上心头,她不要就这么和他擦身而过,打死也不要。
在租住的房子里,她一遍又一遍地浏览者新华社的网页,希望能够找到席哲源的蛛丝马迹,却只看到署名为席哲源的大量图片,无一不是拍摄于战场,全世界各地的战场。
她按照时间顺序,把那些照片一一下载到自己的电脑里保存,按照地点重命名,一张一张地浏览过去,仿佛和他一起,重新走了一遍世界一样。
跟她合租的同事评价她这是一见钟情,完全是柏拉图式的爱情。两个丝毫谈不上了解的人,在一起相处不到二十四小时,最亲密的动作是拉住对方的手腕,还不是出于爱意,完全是虚无缥缈的爱情好不好?
“你到底爱上他什么了啊?你那不是爱,只是大脑在巨大刺激下做出的应激反应知不知道?”同事说。
“也许是吧。”她也不争辩,只是默默地把文件归好类,在百度上输入了席哲源的名字,意外地发现了他的微博。迫不及待地点进去,点击了关注。打开手机,下载了微博装上,从来不玩微博的人,因为这个人,也开始每天打开微博,盼望着他的更新。
他是个很懒的人,从来不回复粉丝的留言。微博更新也不规律,有的时候每天都更,有的时候要隔十几天。郑怡然把他几千条的微博从头看到尾,发现了其中的规律。在国内的时候基本上是天天更新的,在国外的时候却要视情况而定,什么时候有信号,什么时候更新。
她就有些担心,利比亚有网络信号吗?
看一看他的微博,已经好久都没更新了。她不太敢想在利比亚遇到的事情,任哪一个年轻的姑娘在异国他乡差一点儿被几个暴徒轮了,都是不堪回首的记忆。可因为有了他,好像也不是那么难受。时间冲淡了很多不好的记忆,可大脑里却牢牢地记着有个人从天而降,把她从生死边缘中拉出来。就连趴在卡车的座椅上听到的枪击声,都变得模糊起来。
她的手不知不觉地按上了脖颈,这是最近才养成的习惯。脖颈上有一粒玉珠,成色极好,偶尔被懂行的同事看到后,大惊小怪了半天。说是不知道谁这么暴殄天物,把这么好的玉磨成了珠子,就拿根不起眼的红绳拴着,怎么着也得配上条白金的链子才衬得上。
她才不换,这是那个男人给她的,说了不让她摘下来的。她就这么乖乖地戴着,就连洗澡都不摘下来。时间长了,红绳都有些旧了,她也舍不得换掉。
红绳上仿佛还带着他的体温,那只曾经被他牢牢抓住的手腕也好像变得滚烫起来,那是他留给她的温度。
郑怡然觉得自己生病了,生了一种叫做相思的病,病原体在遥远的国度,生死未知。
她从此就格外地迷恋上了微博,每天都在自己的微博里发布着自己的消息,哪怕是吐槽食堂的饭菜、看到一朵美丽的花这样的鸡毛蒜皮,也都坚持着每天都发。
她每天也在席哲源的微博里发一条私信,内容永远都是一句“你什么时候回来”,好像每天坚持这么问一句,就能让那人立刻回来一样。
坚持了半个月之后,她的微博里多了一条私信。是那个男人发的,内容简单无比:“等着哥”。
她立刻进入他的微博,果然看到了他的更新,几十张照片,炮灰纷飞下的废墟,惊慌失措的人们,痛苦的脸庞,还有怒吼着的暴徒。
郑怡然生平第一次,在图片上理解了苦难。也是生平第一次,理解了拍摄这些照片的人。
然后,她就惊讶地发现,自己微博的粉丝猛增到了几百万,而且还有继续上升的趋势。这是怎么了?
她就看到了许多粉丝在她微博下面的留言,知道了他们都是从席哲源的微博转移过来的。
她这才发现,席哲源的微博里,多了一个关注。更精确一点儿说,他只关注了一个个人微博号,就是她的。
怪不得,他的粉丝都几千万了。竟然有那么多人对于战地记者这个职业感兴趣吗?他一个从来不回复粉丝发言的人,从来不在微博上说个人私事的人,竟然会有这么多粉丝。
那些粉丝还都是铁粉,在发言里除了感慨战争无情的、庆幸祖国强大的,就是关心他安危的。
偏偏他谁都不理,只是我行我素地发着照片,给她短短三个字的私信。
还是这么霸气啊,也不怕自己跑了。
郑怡然突然就觉得幸福了起来,就连等待也不觉得难熬了,一门心思地投入到工作中去。
医生是这个世界上最忙碌的职业之一,新入职的医生更是忙上加忙,若是你再摊上一个三级甲等单位,那就不是一个忙字可以概括的了。
郑怡然研究生时候的导师算是个行业泰斗,要不然她也不会进入这个全国有名的医院工作。可全国有名的另外一重含义是,这个医院里永远不会人少,就连晚上都会有许多外地赶来的患者家属,就在大厅里铺上一张床单席地而卧,等着排队挂号。
医院里加了多少自助挂号机都没用,每一台自助挂号机前头都是长长的队伍,也就意味着她永远没有按时下班的时候,更别说休假了。
当医生的,根本不知道休假为何物好吗?
看完了一个病人,还有下一个,还有下下一个……
饶是如此,每天拖着疲惫的身体把自己扔到床上的时候,她还是打开微博,看一眼那个人有没有更新。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她百无聊赖地看着下面粉丝的留言,却发现今天的粉丝们都是询问他的安危的,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的心突然就慌了起来,他可是在利比亚啊,局势越来越紧张的利比亚啊,已经爆发内战的利比亚啊!
她慌慌张张地点开了新华社的官微,却发现了一个声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轰”,郑怡然的脑子炸了,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名字,那个不知道被她念了多少次的名字。
声明很短,每一个字她都认识,可是除了席哲源三个字,她根本就不知道那些字串起来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才认出了两个字,两个还给她残留了微薄希望的字:失踪。
失踪,只是失踪。温凉的玉珠提醒着她,是失踪,不是殉职。
挂满了泪水的脸上,就露出来一个微笑,真好,只是失踪而已,他那么有经验,在战火里呆了那么多年,他没事,他没事,他一定会没事的。对了,利比亚信号不好,他现在应该还安全地呆在某一个角落,啃着干干的面包,举着照相机,捕捉着镜头下的苦难与希望。
是的,也许过了几天,也许就是下一刻,他就更新了微博,轻描淡写地甩出几十张照片来,或者还会说上几个字,说自己又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
一定是这样的,只会是这样,他说过,让她等着他,等着他回来娶她。他说话算话,那时候都不认识自己,只是受一个陌生人所托,还千里迢迢地冒着危险把她送回来,对自己的承诺肯定会兑现的,一定会兑现的。
郑怡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昏睡过去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她只知道被她一直攥着的手机耗没了电,她无法得知他的任何消息了。
她急匆匆地给手机充上电,经过一夜昏睡之后,脑子恢复了些正常,终于想起来自己今天轮休,不用急慌慌地上班了。
她从来没有觉得等待手机电量恢复是那么漫长的事情,几乎每隔上几秒钟,她就尝试着开机,也不知道多少次之后,终于看到熟悉的开机画面。她迫不及待地上了微博,被自己私信的提醒晃花了眼。
她闭上眼睛,默默地祈祷是那个人发来的消息,用颤抖的手指点开了私信。泪水肆无忌惮地流下,被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痛痛快快地发泄了出来。
她不断地擦着泪水,不让它遮挡住自己的视线,不让它模糊了那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哥没事。
私信还在不断地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