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2 / 2)

吴枕云问他们:“你们远远看到他时,他穿什么颜色的衣裳,你们走近时,他穿什么颜色的衣裳?”

“哦……这个嘛……”衙差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挠了挠头努力想着。

在他们回想的当口,吴枕云往知府的签押房内望了望,熟悉的物件映入眼帘——白瓷茶盏、羊脂玉管狼毫、云山笔架、紫砂笔筒……这些都是赵墨惯常用的东西。

签押房里一桌一椅一案都一丝不苟的,冷冷清清,和赵墨此人一样。

吴枕云甚至能想象到赵墨在里面办公时的模样,或静默喝茶,或停笔沉思,或起身远眺……

“回吴少卿,先是土黄的襕袍,近看时他把外衣穿上,是……靛蓝的……”

衙差的话将她拉回现实。

“多谢诸位,叨扰了。”吴枕云躬身道谢。

那日倾脚头夫说郑大勇换了一件衣裳,吴枕云便心生怀疑,可若是直接进到孙府去查找换下来的土黄襕袍,未免有些打草惊蛇,若郑大勇有共谋犯,此举很容易惊动共犯转移证据。

吴枕云从盛都府衙出来,命杨武郎带人到白象亭边,在一片密密竹林里挖出了一件带血水且沾满白蜡的土黄襕袍,还有几件衣裤。

那几位倾脚头夫指认说,当晚郑大勇穿的确实就是这件土黄的襕袍没错。

倾脚头夫是这么说的:“郑大勇是穿着这件土黄襕袍进的孙府,从孙府出来时穿的是另一件靛蓝的,我们送他回霜花风月馆的时候,他说他要方便一下,就下了车进到白象亭边的竹林里。”

“当时少卿你也没问仔细,再说了方便这种小事,草民也没记在心上,就忘了同少卿你说了。”

“郑大勇从孙府里出来的时候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带啊!包袱?没有没有!就穿着一件靛蓝的襕袍出来的,草民记得很清楚的。”

入夜,大理寺少卿的签押房内,烛灯明亮,火苗稳稳地燃烧着,灰白的烛花掉落,尘埃落定。

吴枕云伏案疾书,整理着近日的证据并列出格目来,一道道证据列清后,此案也有了些清晰的眉目。

依据现有的证据,吴枕云推测,凶手事先将凶器铁棍用大量的白蜡凝固到出水竹管里,等死者沐浴时,出水竹管里涌出热水将白蜡融化,铁棍从出水竹管里冲出来刺入死者胸前并贯穿前后,在浴桶上留下第一个裂痕。

死者死后,凶手再回到案发现场,将位于出水竹管对面的死者挪到另一边,挪动时死者胸前的铁棍磕碰到浴桶的边缘,磕出一个小小的缺口,铁棍贯穿到后面的尖锐部分在浴桶上留下第二个裂痕。

凶手回到案发现场时,浴桶里的沐浴水已经冷掉了,大量的白蜡凝固在水面上,凶手将漂浮在血水里的白蜡清除掉,只剩下附着于蜀水花下面的一点点白蜡。

然后凶手将昏睡的孙浩背到浴室里做替罪羊,走出浴室后,凶手在沾满血水和白蜡的衣裳外边罩上一件新的衣裳,出门后找个时机将里面的衣裳脱下来埋藏好,掩盖证据。

替罪羊孙浩醒来之后跑出浴室并将浴室门反锁起来。

初八下晌,众人冲进浴室发现遇害的死者。

凶手回到案发现场时必定是留下脚印的,吴枕云第一天收集证据的时候,在浴室里发现了郑大勇和孙浩两人的脚印,而郑大勇又有埋藏的血衣为物证,还有倾脚头夫的证言为佐证,且要想事先进到死者浴室里布置下铁棍、白蜡这些东西,必得是与死者相熟,清楚死者浴室构造的人。

凶手很有可能就是郑大勇。

明日得先去赵墨府上试一试热水融化白蜡,铁棍冲出出水竹管的设想,再回大理寺质问郑大勇,人证物证一一对质后,此案应该就能了结了。

吴枕云长长舒了一口气,起身走到签押房门外,抻了抻手臂,望向静谧的大理寺。

黑夜安静得像是暗暗掩藏起来的罪恶。

查的案子多了,她渐渐变得有些漠然,既不想听凶手作案背后的动机,也不想知道死者与凶手之间的过往纠葛,这些事都是杨文诗去查的,查问之后再来告诉她。

吴枕云只想弄清楚凶手是在何时何地又是如何作案的,在她的眼中,每一个凶手就像是一个个稻草人,根据每一点蛛丝马迹来推测这个稻草人做了什么事,有罪或是无罪。

这次也是一样的。

杨文诗时常说,了解凶手背后的动机更有助于查案,这话是秋先生常说的,现在被杨文诗挂在了嘴边。

吴枕云却以为了解得越多,越容易影响她的判断。

两人并不是要互相说服谁,只是各抒己见罢了,倒也不影响两人一起办案。

查案……办案……结案……

女帝在朝堂上夸赞她查清旧案又忙着新的命案,夙夜在公,勤勤恳恳,吴枕云其实是心虚的。

她忙于这些事,一是为了俸禄,还有春赏冬赐,二是为了让自己忙起来,不去想别的事,譬如说赵墨,三是为了公事在身不回家——这个家指的是淳于府。

并没有怀抱什么清正远大的抱负和理想。

吴枕云偏过脸望向大理寺卿的签押房,是熄了灯的,杨文诗说每月的十三日秋先生会去大理寺诏狱外面坐一坐,再喝一壶酒,说是权当陪一陪里面的赵言。

今日正好是十三日。

迎着冷风喝酒,还坐一晚上?这样遭罪下来,也难怪秋先生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

第17章 伺候我沐浴

是日,冬日清晨难得见的破晓,光穿透云层洒落而下。

“七郎君,你怎的回来这么早?不是说要出城几天吗?”

赵墨府上的门房老伯打开府门见是赵墨,略惊讶了一下问他道。

“三天不算是几天吗?”

赵墨语气淡淡地反问,风扑尘尘地快步走上蔷薇花挂满的通廊,廊下外侧悬着的竹帘透过初晓的细碎天光,一挪一步地洒在他侧脸上。

他的眼眸是深邃的,可今日这深邃却掩盖不住溢出的热切,想要见一个人的那种热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