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什么心软的嫂夫人?只有囊中羞涩的大理寺少卿。
根据《仪制令》:“在京文武官员职事九品以上,朔望曰朝,其文武官员五品以上及监察御史,太常博士,每七日朝参,门下省侍中以上、中书省侍郎以上每日朝会。”
大理寺少卿五品官,每七日朝参,今日正逢入宫进殿朝参皇帝的日子,原该五更天就赶去的,只因被困于此处难以脱身,她怕是得迟些了。
至于得迟多少,吴枕云现在还未能断定,若能赶在朝会开始之前入宫,本月月俸应当是能保全的。
吴枕云得想个法子从这里出去。
她蹲在墙角欲要撕下自己脸上的络腮胡子露出真面容来,再告诉那姜妈妈自己是来查案的,虽说此举有损大理寺的威名,但吴枕云深觉得大理寺威名赫赫,缺了那么一丁点不妨事,日后她再想办法找补回来就是了。
而大理寺少卿的月俸不过十二两,若缺了一二两,她定会日日夜夜带着怨念去挖大理寺的墙角。
“嘶……”
络腮胡子黏得太紧,一时半会儿她撕不下来,扯得她下巴都疼了。
“诶,那个络腮胡子的,别揪你那破须子了,你儿子来给你送钱了!”霜花风月馆的姜妈妈猛地推开后院的门,一脚撇着轻点地,一脚站得直直的,双手交叉在胸前,扑满脂粉的脸抬得老高,指着吴枕云道:“你可以回去了!”
“我儿子?!!”
她哪里冒出来一个儿子?!什么时候生的她怎么不知道?!
“怎么?还想待在这里吹冷风啊?”姜妈妈斜斜觑了她一眼,道:“老子来耍乐,儿子来还账,真是一家子骨肉,亲得很哩!”
姜妈妈掂量着手中的六两银子,扭着粗腰往前去了,回头发现吴枕云还站在原地愣怔着,尖声催促道:“还不快跟上来!难不成还让你儿子进这地方来亲自领你出去啊?”
“知道了……”
跟着姜妈妈走出霜花风月馆的吴枕云突然体会到了囚犯出狱时的心境,入狱十三年,自家孩子都八岁了!!顿时茫然无措,脑袋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面对大狱外那个来接自己的孩子。
儿子?
吴枕云隐隐觉得不妙。
第8章 赵知府竟想当我儿子
吴枕云虽不知自己何时多了一个儿子,但忖度着能为老子付六两风月花酒钱的儿子应当是挺阔绰的,自古认干爹都认家底殷实的,如今她认个富贵干儿子也不算是委屈了她自己。
她如是想着,并跟着霜花风月馆的姜妈妈走了出来。
此时雪光已破晓,天边垂坠着若灰白素雅瓷器的云层,欲坠未坠,下了一晚的夜雪安安静静堆叠在刻石板街上。
往来的行人渐多,稀稀落落的人声渐起。
“喏,你儿子在那儿呢!”姜妈妈站在霜花风月馆门前,染着艳红色丹寇的手指遥遥指着对面冒着腾腾热气的梅花包子铺,道:“大冬日的还得站在外头等你这个老子,多可怜一孩子!”
吴枕云往姜妈妈所指方向抬目望去,隔着清晨薄雾和包子铺的腾腾热气,依稀能瞥见一人站在梅花包子铺外冲她挥手。
望着那人的身形模样,她不禁笑了,点头道:“是,确实是我儿子。”
认此人为儿子,吴枕云不亏。
且看她的干儿子,天生长得白俊,一笑起来两颊还挂着酒窝,端的是一副人畜无害的脸,不过他可能脑子有点问题,大冬日的手里还捏着一把十六股的鸦青纸紫竹聚骨折扇,不知是用来附庸风雅的还是用来掩面作娇羞装勾引人的。
吴枕云暗暗觉得后者的可能性大一些。
他正站在梅花包子铺面前,微微低着头,手中的十六股鸦青纸紫竹聚骨折扇合起,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掌心,似在等什么人。
哦,对了,是在等他老子吴枕云本人。
“儿子!”吴枕云提起银灰襕袍宽大的下裳快跑至那人面前,仰起脸来,对那人弯眸笑道,“你怎么来了?”
她口中的“儿子”名唤任逸,家中世代行医,他打小便学得一手好医术,凭着一技之长,十五岁被选入太医局学医,现如今在翰林医官院任副使,算是年少有为。
任逸是吴枕云从西疆回来后见到的第一个故人。
吴枕云从西疆回盛都的路上突遇咳疾,还上吐下泻,整个人面色青虚,双眸泛着血丝,当时距盛都还有三天的车马程,她本想着强撑着身体赶路,任逸便来了。
这位故人一见着她二话不说就给她诊脉施针,如两人初遇时一样。
每次吴枕云从淳于府逃到赵墨府上,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一些伤,疗伤治病是一件顶顶麻烦的事,若赵墨的阿姊看到了定会给她问医拿药,吴枕云不愿多事,总是用衣摆袖口将累累伤痕掩盖起来。
有一次她来不及遮掩身上伤痕便晕倒在赵墨府门前,醒来后就看到年仅十六岁的任大夫任逸为她诊脉施针。那时候的吴枕云并不相信他是大夫,还以为他是赵墨派来挖掉自己心肝的刽子手,吓得躲在床角不敢出来,最后还是赵墨把她给拽出来的。
她为此还胆战心惊了好久好久,即使最后知道任逸是大夫她也迟迟不敢接近他,直到吴枕云发现任逸此人和善可亲又爱笑,还比赵墨脾气好,她才终于肯与任逸说话。
“别占我便宜!”任逸手中聚骨折扇抬起,轻巧地划个半弧再轻轻一转,指向另一边:“你儿子在那边呢!”
“我儿子?”
吴枕云往任逸手中聚骨折扇所指的方向一看,两眼一发黑,双腿都要发软了。
她认谁做干儿子都好,就是不能认此人为干儿子,即使他身居高位、家财万贯、风姿卓然也不行!
“下官见过赵知府。”吴枕云站在原地冲远处走来的人俯首作揖,毕恭毕敬地说道。
“你唤他作什么?赵知府?”
一旁的任逸怀疑自己耳朵出毛病了,吴枕云那时候整日甜甜地叫着赵墨“遇白哥哥”“遇白哥哥”,叫得他耳朵都起腻了,现在她居然恭恭敬敬唤赵墨“赵知府”?语气还这么清汤寡水的没一丁点感情,这是怎么回事?
他诧异道:“吴枕云,你脑子是不是有病啊?”
“安闲兄此言何意?”吴枕云直起身子茫然地看向任逸,道:“我与赵知府仅有过一面之缘,不尊称他为赵知府那该尊称为什么?”偏过脸故作俏皮的对任逸低声道:“难不成真的叫他儿子?他敢应我也不敢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