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长干行(1 / 2)

第140章 长干行

苏杭的事已告一段落。

袁雄被抓、关税司被连根拔除,五千税吏顷刻间变成杀官造反的暴徒,被关进大狱。

莫清河被杀,杭州莫府、苏州李贵、金陵杜清江,一条线上三大豪门被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来的内厂番子们抄了个干干净净。

谁也没料到杨凌刚刚接手税监司、在毫无根基的情势下竟敢有这样的大手笔、这样的雷霆手段。

李大祥闻讯吓的立即闭门不出, 对外声称身患重病,而他本是苏杭一带最大的李记布庄老板,是这一带布、纱、绸缎生意的最大买家,平时虽然压价收购,不过百姓也养成了有产必有销的习惯。

如今他这一偃旗息鼓,习惯了将布匹出售给李记绸缎坊的百姓一时还有些不习惯了。纺纱织布的百姓等了两天,原本四处开设的李记绸缎坊仍是闭门歇业,她们只好让自已男人挑着担子逐家到织户和绸缎坊上门推销。

杨凌听说了李大祥的事,倒真有些哭笑不得。现在派人去叫他来见自已?问题是这位李公公确实屁股不干净, 恐怕信一送到,这位李公公不是卷铺盖跑路就是上吊自杀了,他敢来杭州么?

要不自已主动去见见他?有袁雄、毕春、莫清河前车之鉴,估计后果也是一样。可是现在关税监、粮税监还没上任,如果李大祥也摞了挑子,江南局势岂不危矣?

杨凌正在发愁的功夫,张天师携礼前来探望并致谢辞行,杨凌瞧见他来,顿时有了主意,便将自已心意对他说了,请天师回程路上先在苏州稍停,与当地富绅吴济渊联袂造访李公公,表达一下自已对他的善意。

杨凌也说不出太文诌诌的话来, 大意不外乎是领导对李公公的税收工作很满意,特意提出表彰和嘉奖,至於他开设绸缎庄, 只要不过度苛待百姓, 还是有助於江南经济发展滴。并希望李公公不骄不躁、再接再励, 成为江南道收税太监们的榜样和楷模。

胡谄乱扯给人信心正是张天师的拿手好戏,一听就明白这位杨钦差立威立过了火,把部属吓麻了爪,现在是封官许愿给甜头的时候了,不禁满脸好笑地答应了下来。

杨凌把忽悠李公公的话说完了,就轮到张天师忽悠他了。

听张天师那口气,杨凌的面相出奇的好,高官厚禄、一生吉祥,那些好听话儿和算命先生如出一辄,虽说是出自天师之口,杨凌却压根本没往心里去。

张天师不敢说破他夺舍续命的秘密,瞧他陪笑应承,神色间却不以为然的模样,踌躇一下,终是又点了几句道:“大人或不愿为亦或不想为,但你命中注定兵戈不断,而横死之人的寿禄福禄便会转移到你身上为你添福聚寿,这叫命硬夺福,人之命运,最是奇妙,不可全信亦不可不信呀”。

杨凌听的一怔:“这是甚么意思?怎么听着这话那么象‘踩着别人肩膀往上爬’、‘用别人的鲜血染红自已的顶子’那些形容奸臣的词儿?夺福夺寿?”

杨凌想到这儿忽地心中一动:“自已来到这个时代,已经或多或少对自已周围人的命运做出了改变。如果自已没来,幼娘会不会碰棺死掉?鸡鸣驿前的百姓会不会死掉?李铎、戴谦那些人还能不能活?马驿丞、鲍参将、王景隆、莫清河这些人呢?王琼、洪锺还会不会降职罢官?毕春、袁雄还会不会鎯铛入狱?”

有些人因为自已生、因为自已死,有些人因为自已发达、因为自已落难,难道自已真的命硬夺福?细想想,从一来到这个世上,尽管并非他的本愿,可是总是围绕着他风波不断,每次有人倒霉甚至死掉,自已的官运和好处就多了一些,这就是夺福夺寿?”

杨凌听了惊疑不定,不禁心虚地看了张天师一眼,生怕这人真的神通广大,被他看出自已来龙去脉。

张符宝儿坐在一旁,显的斯斯文文的一声不吭,可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那句一生兵戈相随的话落在她的耳中,忽想起‘兵戈起时春影动’,她的脸顿时生起一片红晕。

张符宝儿今日本来借口身子不舒服不想来了,可是杨凌是为了她才受的伤,她不来道谢那象话么?张天师年纪虽小,可是身为天师在龙虎山上待人接物最重礼节,虽然一向宠爱妹子,还是把她硬扯了来。

张符宝现在真的有点怕见杨凌,恨不得躲他越远越好,她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偷偷地瞟了杨凌一眼:“这个人官又大、人又俊,说话也不讨人嫌,要是做人家相公,倒也不算亏待了我。

可是我是国师的妹妹,怎么能给人做小?娘每次见到大娘都陪着小心笑脸,那副受气样子.我才不要呢,他再好我也不要”。

“如果天师说的是真的,那是不是说我的到来改变了太多东西,我的命运便连鬼神也无法掌握了?如果这样.我是不是不会过了一年就死去?”

想到这点,想起张天师信誓旦旦说他会福厚寿高,杨凌虽然还在半信半疑之间,但是这种心理就象溺水濒死的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是宁可信其有,不肯信其无了。

杨凌惊喜地道:“借天师吉言,如果真如天师所言,杨某一定亲赴龙虎山,拜过太上老君,敬献香火谢恩”。

张符宝听了象皮球一样,屁股一挺攸地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慌乱地挥舞着双手道:“你别去,你别去,拜不得,拜不得啊?呃.我是说.大人公务繁忙,就近去京师白云观敬礼就可以了,呵呵,呵呵,呵呵呵.”。

张符宝见杨凌和哥哥都吃惊地看着她,不禁干笑几声,讪讪地解释着。

张天师翻了翻白眼,心道:“妹子今天看来是真的病了,病的还不轻,内厂总督如果神前还愿那得多少香油钱呀?龙虎山一大家子人要我养活呢,这个笨丫头,有好处还往人家那儿拐”。

张天师恨恨地瞪了妹妹一眼,转身向杨凌笑道:“小道知道大人公事繁多,另外此次赴京时日太久,家母已催促我兄妹回山了,所以就不多叼扰了,这便告辞。但愿他日能在龙虎山恭迎大驾。”

杨凌送走张天师兄妹,立即着手解决关税和粮税镇守的人选。附近地方的镇守太监杨凌并不熟悉,他本有心问问黛楼儿,但黛楼儿自那日一别后除了配合官府查抄财产时露露面,其他时间竟深居简出,杨凌这处重兵把守的居处她是绝不踏足半步。

瞧她那日在杨凌面前柔姿媚态,一副芳心暗许的模样,高文心还担心她会不要脸皮再来勾引大人,如今杨凌做为客人住在东院,她又是唯一的主人,两人接触的借口实在多多,防都防不住,想不到她竟不再露面。

杨凌只好派人就教,黛楼儿人没有来,却送回一纸香笺,上边列举了附近十余位镇守太监的姓名、秉好、为人、能力,看以早知杨凌会有一问。

杨凌倒也没有对她如何信任,虽说黛楼儿出的主意确实是目前解决江南局势、避免给司礼监攻请吁提供借口的好办法,但是黛楼儿那日的镇定、冷静,实在不象她外表表现出来的娇娇怯怯、楚楚动人。

自古妓楼多奇女,就算她就是女中豪杰吧,可她既然担心莫清河会对她报复,那就应该一直藏在幕后,因为从那天的情形看,莫清河显然没有怀疑她。

为什么她要自告奋勇亲自策划布局,直至将莫清河杀死?她表现的太积极了,而她并没有充足的理由这么做,这中间的缘由想不通,杨凌对她始终存着几分戒意。

可是黛楼儿目前的表现却无可指摘,她深居简出不见外人,还主动献计、讨好钦差为他出谋画策,也与她目前做为犯官家眷处处小心唯求自保的处境相称。

杨凌做为接受她告密解救的钦差,纵然心中有疑,此时不但不能诘问她,还得对她多加保护,妥善安置她的去处才不会被人诟病。

杨凌自从听了她的主意,也早派人去附近各府县暗访,虽然一时匆忙得来的消息还没有她信笺上的列举的人物和内容详细,可是两下参照,看来黛楼儿并没有撒谎。

杨凌经过一番比较,从其中挑选了两名税监,命人前去传令,要二人立即赴杭州上任。税监司出来的内监,名义上都是皇帝亲自派出的钦差,而实际上都是负责税监司的人调配人选,江南课税怎能长期空缺,他自然有权先行安排,回京后再请旨确认。

两位喜从天降的新任税监马不停蹄地赶到杭州,递贴子登门拜访了新主子杨凌后,立即大刀阔斧地干起来,清点税目、税款、厘清各种杂税,重新招募人手,干的有声有色。虽说二人有讨好、表演之嫌,可是办事能力倒也确实不俗。

闭目等死的李大祥接了张天师带来的消息,如同服了肉白骨、活死人的仙丹,七魂六魄附了体,有莫清河、袁雄一死一活两个榜样,有周围府县的税监们的虎视眈眈,李大祥可是最后一点观望犹豫的念头也没有了,死心踏地的为杨凌办起差来。

李贵那边听说了莫清河的死讯,最后一点倚仗也没有了,乖乖地吐露了实情,不过他的口供已没有必要了,有莫清河谋杀钦差当场被歼、佛堂内发现累累白骨的铁证,足以将莫清河的势力连根拔除,再不留一点祸害。

杨凌见江南局面已经稳定,这才完全放下心来。此时他派回京去打探朝廷内动向的人还没有传回消息,杨凌将江南之事写了密折,命人再次传报京城,禀知正德皇帝自已先去金陵,选出两名税监后立即返京,并密嘱传讯的人回去后有任何动向,都要及时传报回来。

一切布置妥当,杨凌正准备启程赴金陵时,那位久未露面的小楼夫人却忽地露面,求见钦差大人。杨凌要离开莫府,也正想去见见莫夫人,听说她来,忙将她迎进房来。

黛楼儿飘然走进房来,向杨凌福身见礼。她今日穿了一袭黑缎绸衫,浓黑如墨的秀发只用一枝白玉簪挽住固定在脑后,更衬得脸色晶莹、肤光如雪,白嫩如同新荔。

她的步履本就轻盈,这一款款行来如同飘於烟波之上,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杨凌想起初来莫府时她在雨中踏草而至,顾盼嫣然的模样,不禁有些黯然:虽说莫清河罪有应得,可毕竟是由於自已的到来才造成今日的一切。

莫清河当初将自已接进府来,一定不会想到有今日吧?如果不考虑是非公道、善恶有报,自已还真有点象个扫把星。

杨凌见黛楼儿向他见礼,忙虚浮一把,淡淡笑道:“夫人请坐,本官不日就要启程,取道金陵回返京师,正要去向夫人辞行”。他说着扬首向门口说道:“来人,上茶”。

高文心此时正在后边收拾药材,不在杨凌身边。没错,正是收拾药材,钦差受了伤,地方官员、士绅、名流总得有所表示吧?於是各种药材又源源不断地送来,足可开个药铺了,不过只能是奇药特药铺子。

那些名流富豪谁懂医术?反正家里有什么稀奇古怪、比较少见值钱的药物能拿得出手表示心意就行了,他们才不管杨凌受的什么伤、得的什么病,所以伤药、补药、还有不学无术的土财主送的春药,琳琅满目,蔚为壮观。

其中不乏珍稀罕见的药材,瞧在高文心这样真正的神医妙手眼里,简直就是无数件得心应手的利器,她怎舍得让那些不懂行的番子胡乱收拾了,正在分门别类,亲自整理。

这客房中只有两个人,隔着一张团桌儿坐了,两人悄悄侧脸儿一扭,目光一碰,又刷地一下各自移开,神情都有点儿尴尬。

如今独处一室,杨凌想起那日她赤裸勾引情形,心中不太得劲。黛楼儿倒也不是装的,如果面对的还是那种无耻淫荡的男人,她自已风骚放荡也就没什么不自在了,可是现在对着杨凌,但凡还有羞耻之心,怎么还能淡然处之?

杨凌双手扶膝,盯着前方道:“本官.明日便要启程,这座府邸是莫清河的不义之财,所以.我一走,杭州府就要抄没了。呃夫人向本官检举有功,使本官知晓莫清河谋害本官的阴谋,於情於理本官都应将夫人安排妥当,方可离去,不知夫人可有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