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马冰河入梦来(2 / 2)

取而代之的是,我开始明白这个荣光不复往昔的家族最后的希望——只要沿海在,李家就在。

于是,继都尉府以后,我再次踏出了人生最危险的那步。

很多年以后我突然想起幼时陆松给我的那句批语,他说我天生就适合锦衣卫,如今想来他说得很对,我适合一切靠近人性的黑暗,在那些没法超脱的沼泽里,我将自己的人生也一步步推向了深渊。

直到富户徙京的案情东窗事发,郭浔开始回京。

“你说皇上会派谁去查?”

“不知道。”我垂眸看着桌上那碗水波不动的茶,沉思道:“不管是谁,一定是从都尉府里面选。”

“你这么肯定?”

“我有把握,因为我太了解那个人了。”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万分坚定道。

世人都以为陆炳是他最亲近的人,可是没有人知道,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应该是我,因为那年在兴献王府时,我从那个孩子的眼神里就看出了与旁人注定的不寻常。

然而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徙京富户的案情还是被一度牵扯的很大,我骗了陆炳让他按照刑部的话说,但夏言的一纸奏章还是将郭浔牵扯,也许是多年的私交之谊又或许是其他的什么,总之那刻我知道我不能见死不救。

庆幸的是这件案子并没有持续太久,又或许皇帝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最终交由北镇抚司来处理,兜兜转转下,一切又回到我的掌控中,这该是一个最好的结局。

作为惩罚,郭浔这辈子都不会再回京了,我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了,然而安南国的事情却偏偏来的很凑巧,皇帝指名了让我随黄绾赴安南,不知道为什么那刻心里竟然有一丝雀跃,果然,命运还是眷顾的吗,即使是这样无法救赎的我。

在两广的那些日子,每天都有告急的军文,每天都有叛乱的瑶民,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觉得那样的日子很快乐,在远离了紫禁城的压抑后。

“敬之,你要是能一直留下来该多好。春天的时候,我带你去看山谷那边漫山遍野的梨花。”马儿在坡上吃草,郭浔翘着二郎腿,枕着手臂躺在草地上悠悠的说道。

“你总是说一些不可能实现的话。”我起身,掸了掸身上的杂草灰尘。

“既然不可能实现,还不允许我说说吗?”他嘟囔一句,又道:“对了,你见过梨花吗?漫山遍野的那种呢。”

“梨花······”我望着他指给我的那不知何处的山谷,记忆泛起了一层迷蒙,好像有什么东西被遗忘了很久。

“回去吧,你要是再不走待会被叛贼虏了,我可不去救你。”

“切,你这个人真没情趣。”他一噘嘴,带着孩子气那样,过了一会,见我实在没理他,他也只能骑上马,但又没完没了的继续道,“我怎么觉得近些年你和陆炳那家伙换了性格,还记得小时候他木讷,你好动,如今你俩倒反过来了,真是稀奇事······”

我向来不喜欢啰啰嗦嗦的话,明明可以先驰马而去,却偏偏好像有什么东西捆绑住了自己,迟迟不愿意,就这样听他说点小时候的事情,那些一去不复返的事情似乎也很好。

十一月的时候,陆炳从福建送来了一封信,我接过手的那刻,已经有预感要发生什么了,那天他不止一遍的问我愿不愿意再去看他一眼,愿不愿意······

我没有回应,只是觉得很苦涩,我愿意,可是我不能,安南的事情没有平息,李家的儿子不能丢脸。

终于莫登庸签订和书的那天,我的兄长,那个小时候会用白色手绢替我擦掉眼泪的兄长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封信,陆炳送来的那封信,也成了我和他最后的诀别。

我重新搬回了那座宅子,当我重新站在这间小时候不被允许踏足的祠堂里时,只觉得一种深深的沉重正无限的压迫过来,原来这就是身为嫡子的责任吗?

我似乎在那一瞬间终于理解了我的兄长,理解了他多年来仍然坚持着的孤勇与寂寞。

沿海在,李家就在。火焰吞噬了信纸最后一行字,我却从心里发誓,从今往后,哪怕只剩下我一个人,也要担起李家的责任!

然而现实往往以最措手不及的姿态来临,开通海市的提议很快被夏言为代表的一帮老臣反对了,如今没有了江南的税银,朝廷又不肯开通海市,闽浙还有一堆亏空漏帐,沿海可谓是岌岌可危。

朝廷拨的那些银两连填补前年的亏空都不够,然而也就是两个月后,郭浔却来了。

“你疯了?当初圣旨罚你禁足两广,不得有出,你居然还敢跑过来。”我不明白他怎么总是可以做一些不怕死的事情。

“我是来给你送银子的,你不要我可就回去喽。”

“什么银子?”

“一百八十万两的白花花银子,比朝廷多了三倍,你不要?”

我一时惊诧:“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他一笑:“当初莫登庸在安南的事情他可没少使银子。”

“莫登庸的银子你也敢收,重则可是通敌叛国的罪!”我气急败坏,不明白此时此刻他怎么还能装作无事的样子。

“放心,仇鸾那些人我都处理好了。”

他说的一副轻飘飘的样子,我就这么凝视着他的眼睛,过了一会自己也失笑了:“我突然觉得我们这样的人以后一定是要下地狱的。”

我说完,他却笑出了声,似乎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我瞪着他,过了一会,他笑完了,抓住了我的手,语气有点悲凉道:“敬之,我们这样的人是没有什么救赎的,所以,要是真下地狱,我也和你一起。”

我一时怔住原地好久。

沿海的战乱平息了,然而上苍的惩罚似乎也如约而至了。

那些弹劾的文书一封接着一封由内阁呈上,我知道皇上招我回京怕是心里已经有了猜忌。

如果这时候还有谁会相信,那也许只有他了吧。我低头一笑,我欠他一句抱歉,阿炳。

走的那天,我骑在马上最后看了一眼那片万里波澜的海域,水天一色,沙鸥翱翔,白云层开时被风一吹,如当年母亲院子门前的梨花,团团锦簇,片片飘扬。

那些久违的记忆再次从脑海里翻涌,年少时想拼命证明什么的东西,如今被真正做到,似乎已经没有了什么遗憾。

我透过洁白的云层仿若穿过时间的岁月,见证了那沧海上升腾的火焰,飘扬的李字旗,和厮杀的呐喊,那是父亲,是兄长,是李家,也是——我的梦想。

人生短短几番周转,到头来不过是求一场铁马冰河入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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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的故事就到此了,接下来严胖子,不,是严瘦子要出来了,真正的陆炳也要回来了

陆:小七呢?

鹿:挂了

陆:敬之呢?

鹿:挂了

陆:廉之呢?

鹿:挂了

陆:谁还活着?

鹿:严胖子

陆:·······(心中一万头草泥马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