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弘润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将撩起的袖子又拂了下来。
随即,他好似忽然想到了什么,愤慨地说道:“你敢诓我?你这厮以往空闲时,不都在逗鸟么?”
韩王然哈哈一笑。
此时,就见赵弘润端正了神色,正色说道:“再怎么说,齐国目前与你韩国也是一个阵营的同盟,你转头就把齐国给卖了,还教唆我去遏制楚国,企图离间魏楚两国的关系,韩然啊韩然,你真以为凭你这么几句话,本王就会如你所愿,终止这场战争?”摇了摇头,他淡淡说道:“明知无力再抗拒我大魏的军队,又不想战败而受到制裁,故而编出这么些说辞来,还真是难为你了。”
说到这里,他目视着韩王然,正色说道:“然而,这场战争是否要结束,这并不是你韩然能说了算的。纵使楚国此番吞并了齐鲁两国,得到了齐国的财力、鲁国的技术,只要本王在这世上一日,楚国就一日别想能取代我大魏。”
『……』
听着这霸气的话,韩王然心中微颤,摇摇头说道:“并非是对贵国指手画脚,而是对贵国的建议。我大韩已败,再打下去,无非就是两败俱伤……”
“但就这么三言两语,就想将本王打发……”
“我将邯郸给你!”
“什么?”冷不丁听到这句话,赵弘润顿时就愣住了。
此时,就见韩王然正色说道:“我愿将邯郸,包括邯郸以南的所有土地,割让给魏国,只希望这场仗,到此为止。”
“……”赵弘润深深看了一眼韩王然,眯着眼睛说道:“将王都拱手相让,看来,你怕是不安好心啊。”
韩王然微微一笑,说道:“公子不是要好处么?邯郸乃我大韩的王都,富饶之城,我愿意交割给贵国,换取我义兄釐侯韩武的性命,莫非公子却不敢收?”
“粗劣的激将法……”
赵弘润撇了撇嘴,说道:“你要效仿楚王?……呵,有意思,好,你敢给,我就敢拿!”
韩王然微微一笑,看向赵弘润的目光中,隐隐闪过几丝复杂。
他喃喃说道:“不知为何,你我明明只见过两面,却仿佛有种相识多年的挚友的感觉……”
“挚友?”
赵弘润愣了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韩王然。
不得不说,其实早在很多年前,当赵弘润得知韩国的君主韩然年纪与他相仿时,就对这个韩然产生了几许兴趣。
随后,再等他攻破邯郸,察觉到韩然这位年轻且大权旁落的君王,事实上并非如外界若传闻的那样平庸无能,而是一直在韬光养晦时,他对韩然的兴趣就更浓了。
于是,在当年与韩国签署战后协议的时候,他才会提出要求,与韩王然当面签署,目的就是想亲眼看看这个韩然。
这也难怪,毕竟魏韩两国实力相差无几,然而作为这两国的君王(储君),他俩年纪却颇为相近,这就难免让赵弘润对韩然产生了几分好奇。
事实上韩然亦是如此,在当初亲眼见过赵弘润后,他亦对这位魏国的公子产生了好奇之心,之后一直关注着赵弘润。
而今日一见如故,也可能是因此二人年纪相仿,却都要肩负起一个国家,这种相似的处境,让他们对彼此产生了异样的情谊。
“我很羡慕你……”
看着赵弘润,韩王然说道:“你十四岁时,就有展现本领的机会,而我,却要在韩武、韩虎、韩庚几人的监视下,如履薄冰般苟生,终日战战兢兢……”
“但你今日扬眉吐气了,不是么?”赵弘润笑着说道。
韩王然闻言摇了摇头,说道:“纵使你今时今日,我亦不敢有半点松懈……这都要拜你所赐。”
“喂喂,这么说就过分了。”赵弘润撇嘴说道:“那个韩虎,上回是被我大魏击败,故而失去了权柄,此番,釐侯韩武,也是我大魏的将军将其生擒,才使你有机会夺回大权……当年你如鲠在喉的三个权臣,我替你扳倒了一个,除掉了一个,你今日能重夺大权,我最起码有六成的功劳……”
韩王然哂笑着摇摇头,说道:“话虽如此,但你驻军在此,威胁我大韩腹地,却是让我寝食难安。……你知道么,就因为你,当初欺我、谤我的那些人,我至今都不敢动他们,唯恐引起臣民的惶恐,被你魏军趁虚而入……”
“哦?”赵弘润颇为意外地问道:“你竟然能忍得住?哼嗯,那你比我厉害……”
“怎么说?”韩王然好奇问道。
只见赵弘润摸了摸下巴,恶意满满地说道:“反正我是忍不住的,我向来只遵守一个原则,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韩王然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惊讶问道:“此乃暴君行径!……似你这般,如何服众?”
“为何不能服众?”
赵弘润斜睨了韩王然一眼,淡淡说道:“顺从我的人,给予其厚待,忤逆我的人,给予其制裁!……只要赏罚分明,那些人为何与我为敌?”
说到这里,赵弘润看了一眼韩王然,哂笑道:“看来,你重夺大权后,也并不痛快。”
“你怎么知道?”韩王然愣了愣,随即苦笑说道:“外患重重、内患亦重重,我岂敢似你这般……肆无忌惮。”
赵弘润闻言调侃道:“似你这般瞻前顾后,终日忧心重重,怕是不能长寿……人嘛,就应当该放肆就放肆,你压抑了十四年,如今大权在握,却不敢报复那些欺你、谤你的人以宣泄心中的怨气,长此以往,怕是要短寿哟。”
“你在咒我?”
韩王然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赵弘润,好奇问道:“那你呢?”
“我向来是该放纵就放纵……”
“呵,难怪,就算是在这等严峻关键的战事中,你身边亦带着一名美妇人……”韩王然带着几分羡慕、几分鄙夷说道。
“喂,这可不完全是我……算了,跟你说这个干嘛。”
“说来听听嘛。”
不知什么时候,帐内这两位的谈话,已经偏离了原来的主题。
而此时在帐外,在这座土坡下,马奢、秦开、乐弈、司马尚等韩国将领,以及伍忌、翟璜、南门迟等魏国将领,一边神情紧张地关注着彼此,一边各自负责着土坡周围的安全。
“谈了这么久,怕是争论地很激烈啊……”
在微微吐了口气后,秦开面色凝重地说道。
在旁,司马尚点点头,紧声说道:“毕竟,这是事关釐侯,亦是韩魏两国战争的交涉……”说到这里,他瞥了一眼另外一侧的魏将伍忌等人,压低声音说道:“但愿这次交涉莫要出什么变故,万一里面两位翻脸,那个伍忌,真不知谁才能抗衡……”
“不至于的。”
荡阴侯韩阳摇了摇头说道:“魏公子润享誉中原,又岂会做出这种下三滥的事……”
而另外一边,似伍忌、翟璜、南门迟等将领,亦一个个神情凝重,目不转睛地盯着相距不远处的那些韩军兵将。
而在这紧张的气氛中,在土坡上的那顶帐篷内,赵弘润与韩王然却其乐融融地聊着彼此的得意事,仿佛真像是相识已久的挚友。
足足聊了有一个多时辰,韩王然这才意犹未尽地说道:“许久不曾这般笑过了,可惜时辰不早了……”
说罢,他站起身来,朝着赵弘润拱了拱手:“今日一别,你我就再度成为敌人了。”
赵弘润亦站起身来,在拱了拱手后,正色说道:“韩然,你比我晚了十二年,还妄想与我大魏争雄么?”
韩王然摇摇头,说道:“虽说晚了十二年,但即便是今时今日的大韩,亦要比当年的魏国强上太多太多,若你魏国松懈了,我迟早会赶上来的……”
“然而,我并不会给你这个机会。”赵弘润正色说道。
“呵。……告辞。”
韩王然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看着韩王然离去的背影,赵弘润默然不语。
他有预感,他终于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劲敌,仿佛是另外一个自己。
『养虎为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