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程泾川曾览江左名士,见识了秦淮风流,仍然想不出诺大的江南旧楚三地谁家子弟何方才子及得上眼前之人。
有些人即使站在稀疏无奇的树影之中,也胜过春樱秋枫的映照。
程泾川收回了“兔子精”的猜测,兔子跟气质跟孟戚天差地别。
现在他怀疑孟国师是狸奴。
矜傲地踱步,落地无声,怎么看怎么像。
“国师。”程泾川俯首拱手,深深一揖。
礼数很周到,态度也郑重,不过程泾川之前若有所思的表情可没逃过孟戚的眼睛。
他究竟在看什么又想到了什么
孟戚微微眯眼,跃下树的时候他暗示墨鲤在原处等自己,不要轻举妄动、考虑到裘思曾经布下的陷阱,谨慎一点并不为过,栽跟头不怕,只要不一起栽就行。
“今日宫中混乱,惊扰了国师与墨大夫,还请见谅。”程泾川神态谦恭,低首道,“有件东西,国师或许愿意一观”
孟戚不接话,他审视着程泾川。
故人之后什么的,也分情况。
按血缘来算,程泾川这种都快出五服了,即使楚朝还在恩泽犹存,都惠及不到程泾川的头上。
在龙脉在眼里,家世宗亲同姓后裔这种存在其实跟同乡没啥差别,如果程泾川是个毫无出息的小子,孟戚压根不会把他跟靖远侯联系起来。
常人可能要欣慰故交有“后人”能撑起家门,不坠先祖之威,不是亲祖父无妨,一个族谱出来没分家分宗就是血亲,孟戚对这种习惯嗤之以鼻。
人有出息,跟祖宗没关系,圣人家也出贪生怕死的小人,先祖的威名糊在头顶也当不了帽子使。
同样的,小人卖国贼的家里,难道就不能出忠臣良将了吗
以一人品行,论一族德操,实在可笑至极。
因而孟戚看到程泾川跟随裘思,也就打量这小子几眼,并不为故交之后投身歧路痛心疾首。
“东西”孟戚漫不经心地说,“是你想让我们看那样东西,还是裘先生想。”
程泾川呼吸一滞,这事他还真说不好。
扣下阿芙蓉是他自己的主意,裘先生一反常态,挑明了这个秘密却暗示自己将阿芙蓉送还给墨鲤,是否另有算计
跟敌方谋士交手,搞不懂对方的意图没关系,不照着原来的步调走就行,然而跟亦师亦主的裘思“对上”,这一套就不好使了,程泾川一时间陷入两难之境。
孟戚没想到用一句话就试出了东西,似笑非笑地说“可以想好了再来。”
“国师说笑了。”程泾川迅速收敛情绪,他的选择毫无意义,就算他转身就走,裘思仍有一百种办法把阿芙蓉送过来。
孟国师是不是妖怪不好说,反正裘先生绝对不是。
裘思早晚会死,等就成了。
程泾川不愿公然违逆裘思,因为他知道那是个多么可怕的人。
“数十日前,有人偷偷将一瓶古怪的丹药送入宁王宫,此物通体乌黑,有股奇特的味道。”程泾川知道墨鲤就在不远处,故意加重了语调,“来源为荆州,与异族人有关,因不明其效,我将它单独扣下了。”
墨鲤没想到苦苦寻找的阿芙蓉就这样送上门了,第一反应也是怀疑。
只听程泾川谨慎地说“不瞒国师,风行阁的消息一传来,我都不知道把这瓶药往哪里藏,亦不敢贸然拿出去给太医看,现在遇到墨大夫总算能松一口气了,看看究竟是不是阿芙蓉。”
如果是,直接毁掉,一了百了。
孟戚颇感意外,程泾川的言外之意很是分明,所以这家伙究竟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在裘先生手底下讨生活苦苦等登基的太子
“阿芙蓉何在”孟戚知道墨鲤在意这个,于是不跟程泾川继续兜圈子,直接了当地问。
程泾川没想到孟戚这么好说话,其实他都做好了被刁难被讽刺的准备。
“就在太医署”
孟戚听到这里心想还真是个土法子,把药丸藏在药堆里,可是太医署人来人往的,医官跟做杂役的内侍加起来怕是快要一百号人,虽然没亲自数过,但是看这些龙子凤孙的数量就能盲猜出太医署的规模了,这人多眼杂的难道不是更危险吗还是说太医署也有什么密道暗室
“旁边的酒窖里。”
等等,你说什么
孟戚呆住了,太医署旁边为什么会是酒窖
宫里的酒水,不管是做菜用的酒还是琼浆玉液的佳酿按理说都归内廷二十四衙门里面的酒醋面局掌管,怎么说也应该在御膳房附近,怎么跑到太医署旁边了
这王宫是怎么个布局赝品也不能这样不长心吧
程泾川见怪不怪,早有准备地解释道“王宫修筑时征了宁泰富户的好几所园子,又重新修挖湖渠,赶得很急,每到夏日有些地方渗水严重,其中就包括御膳房。宁王好酒色,一些美酒糟蹋不得,索性挪到了这边。请国师宽心,我这就亲自赶去酒窖,把阿芙蓉取出来交给”
话还没说完,远处就亮起了一片火光。
这个架势不像是禁卫军举着火把搜捕,因为同时还有滚滚浓烟冒出。
“走水了快来人啊”
程泾川瞳孔骤然收缩,孟戚玩味地冲着那边示意道“酒窖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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