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通天阶上的血红色从视野的中心蔓延开去,浸透了天劫台,浸透了天空与龙脉,浸透了她眼中所能看到的一切。
剑刃不住地颤动,殷梓不知道那是剑在渴血,还是自己想要杀戮。这冲动如此剧烈,在她切下明恒的头颅之后,惊雷起几乎瞬间替代了玄山的功法,开始在丹田经脉中运转起来。
“向前去。”煌姬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然而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带上了浑浊的声音,似乎还有另一个声音同时在响着,“你所怨恨的是什么?”
——这天道,这人世。
殷梓这样回答着。
噩梦中出现过的魔影已然不在面前,它的双臂自肩头垂下,仿若一个拥抱。而这拥抱却并不温暖,反倒是阴冷而沉重,似乎正在把她拖向更深处。
粘稠的血色里,模糊不清的虚影重重叠叠地涌动着,无数张嘴在她耳边重复地絮絮叨叨,谩骂着这天道。
“天道不仁。”
是,天道不仁,坐视这天下纷争起合,冷眼人世不公,视万物皆为一般。
“世人不义。”
是,世人不义,旁观无辜者受辱,忘恩以自保。
“你要杀了他们。”
不对……
“你该诛灭人世。”
不对。
殷红的鲜血落到了剑刃上,比旁边那朦朦胧胧的血色更甚。耳边轰然作响的声音仿若被那鲜红色所激,数十倍地响了起来。
那些鲜血并没有凝固住,而是顺着剑刃流下。惊雷起的功法似乎对他并不管用,那张脸殷梓认不分明,然而那人身上传来了与己身相似的功法,模糊的意识中,她意识到自己在似乎正在攻击对方。
“说出来,那是什么样的心魔?”
殷梓听到了这个问题,却没有回答。
粘稠得有如鲜血一般的哭嗥声铺天盖地而来,殷梓站在一片骸骨之中,咧开嘴笑。
这哭声是与先前听到的相同的哭声,这悲号是与通天阶上的血相同的哭号。龙脉在眼前缓缓移动,那是下云的灵脉所在,是支撑着下云的脉搏,是天道存在的证据。
——斩断那东西。
这人世间埋着太多冤鬼,如那年在秦国王都看到的,如她在西陵战乱中目睹过的,如她这一日在通天阶上看到的。
……毁去这一切,毁去龙脉,让这人世间再也没有正魔,再也没有这样的哭声。让那些恣意欺凌他人者也都落回凡人,再无倾轧。
“姐姐!”
有人在近处喊她,然而眼前的血色却反而开始加深。殷梓手中的剑慢慢地颤抖起来,听到先前那个的声音又问:“你看到的是什么心魔?说出来,你得把它说出来。”
“是鬼。”殷梓在这声音中像是突然得到了答案,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歪着头,咧开嘴角,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恣意地笑,“王都深宫,烟花柳巷,金戈铁马,那下面垫着的,原来都是鬼。”
她的语调颇有些僵硬,仿佛一字一顿般将这句话说了出来,几乎在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从她周身传来的魔气数十倍地暴涨了起来。
“鬼——”
班舒脸色微变,抬手去接殷梓凌空斩落的一剑,他手中的薄冰刚刚凝成,不远处岳氏来的那个女人仿若凭空移动到他面前。一把长剑自她袖中挣出,正迎上祈罪的剑光。
“止!”
易无双手速极快,眼见着两剑将要相接,手中四五道困阵已然卡在其中布了下去。然而剑刃相接的声音还是响了起来,巨大的风压几乎把易无双逼退了半步。
“我倒是忘了,母亲也是修的剑。”班舒意识到殷梓刚才那一剑的力道远超他的想想,脸上的惊骇刚刚消去一些,嘴里飞快地冒出来一句闲话,“母亲退开吧,这一剑你也接不下来。”
并不用班舒说出来,岳氏的女人手腕已经因为力道不足而开始隐隐颤抖。殷梓脸上带着笑容,剑刃毫不迟疑地劈散了易无双布下的困阵,对着那女人的剑锋急速再斩了三剑。她那双鲜红的眼睛盯着眼前阻拦自己的那柄剑,看着那剑身上慢慢开始出现裂纹。
“钟桀……?!”半是震惊半是惶惑的咆哮声自下方传来,狻猊四足蹬地,猛地向上冲了过来。然而殷梓左手剑刃一偏,一道剑气几乎是贴着他的脖子擦过,剑压硬生生地将他逼退了出去。
狻猊被这一剑阻了阻,这才看清天上那人仍旧是殷梓,并没有变成旁人。然而即便如此,他仍旧有些恍惚,只觉得魔气包裹之中,那人影看上去近乎与记忆中那个男人最后走向龙脉的样子一模一样。
班舒坐在那半截真魔之体上,横在龙脉之前,双手拢在袖子里。半边真魔之体已经有一半开始缠绕到他的身上,而另一半却仿佛被殷梓的魔气所感染,正在试图挣脱他的控制。班舒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处,即便有两个合道联手,殷梓也开始占了上风,向着这个方向逼近了过来。
下云灵气并不算密集,合道期也就寥寥数人,莫说同时见到数位,大多数修道者终其一生也未必能见到其中一位。而此刻,三位合道期居然都站在同一处,拼尽全力的厮杀。而不算太远的地方,那些近乎胆子的人们噤若寒蝉地呆在原地,在那近乎可怖的威压下既不敢离去,也不敢接近。
若说丝毫不受影响的,似乎只有龙脉的虚影,与那团依然在落下天雷的劫云。
“这天劫,已经是元婴天劫了。商晏大约是要一口气回到合道了。”班舒侧过头,看着龙脉虚影另一侧的劫云,突然叹了口气,“母亲,你刚才帮我拦下那一剑的时候,我居然有点惊讶——我不记得你上次走在我身边是什么时候了,大约我刚刚觉得,原来我母亲也还是记得我的。”
没人回答他的废话,可班舒是不需要有人回应他的,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虽说母子之间不该这么见外,不过我想母亲大概不会想见到我忤逆天道的样子,不如请母亲回避一下。”
他的母亲并没有动,语调平静得仿若死水:“天行有常,既然你已经合道,那便没有什么是忤逆天道的。”
“哈。”班舒轻轻地笑了一声,终于将手从袖子中拔了出来,转头看向了殷梓,“从我给你惊雷起到现在,连一个月都没有。殷表妹,或许该说幸好时间还不长。”
从他袖子之下,露出的是漆黑的手腕。那手腕干瘦丑陋有如焦黑的皮肤包裹着一层骷髅,然而青紫色的电光却在指尖上不断地闪烁起来。
“魔祖钟桀创惊雷起燕归时,本是为了让魔修们有个安身立命的法子,不再受制于原本的门派。”班舒双手有如爪子一般插入那半截魔体之中,硬生生将那些沸腾起来的部分压了下去,“魔祖啊,纵然最后有魔修叛了你,纵然世人薄幸,轻易间便忘却了你入魔前的样子,纵然你也曾迁怒天道,想要斩断龙脉,但是魔祖啊,倘若你真的被镇魂之物镇下一丝一缕亡魂,那你应该会原谅我才是。”
作者有话说:今天过生日,晚上出去吃饭了,回来晚了,抱歉。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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