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青盈回到寝阁,随手打开妆奁的暗格,织锦软垫上放着整整齐齐的四颗存档珠子。她如今的级别和财力足以让她随意存档,只是她所面临的难题却已经不是读档存档就能轻易解决的。
父母宗族之罪,都是割舍不断、辩白不开的牵累,若是将来的路断,难不成她要想办法回到更早以前的时间,直接以色相和感情软磨硬泡、强行跟靖帝要到贵妃位分匆匆逃走?虽然按着逻辑想一想好像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但当中那丧家之犬的狼狈意味却又让纪青盈十分抗拒。
“娘娘,”露珠姑姑端了安神汤近前,“您近来有些劳神气虚,身体还是需要好好调理的。这是郗太医为您准备的安神汤,您要不要现在服用?”
纪青盈随手将那抽斗关了,将那汤药接过来,几口便喝完了:“露珠姑姑,你既然在我跟前单独伺候,也不必这样含蓄,这当真是安神汤药么?郗医正若是开这样的方子,皇上心里也是有数的罢。”
露珠姑姑微微低头:“娘娘,皇上不与您提起,也是怕您多忧多思。郗医正的汤药自然是有为娘娘疏通血脉的作用,但也加了安神静心的草药。“顿一顿,又抬头望向纪青盈,“娘娘您若想要奴婢直言,奴婢便直言劝您,水至清则无鱼,人在宫中,当糊涂的时候还是要糊涂的。”
纪青盈浮起一丝苦笑,谁说她不想糊涂下去呢。
“恩。知道了。”最终她还是摆摆手,将空碗还给露珠姑姑,“皇上今晚或者回来的晚,记得温一盏汤留着。下去罢。”
露珠姑姑领命去了,然而这一盏留到晚上的汤,却并没有送到靖帝的手中。纪青盈虽然有些疲惫,还是等到了二更时分,只是到她眼皮沉重至极,仍旧没有得到乾熙殿的消息。
最终纪青盈只得单独睡下,到得第二日晨起,习惯性地向身边依靠过去,却落了空,登时就惊醒过来,起身一看,天色已经亮了。
“小苜蓿,昨晚乾熙殿有没有打发人过来说一声?”纪青盈心里莫名地一空,没见到靖帝回来,大约就是留在乾熙殿了。可是她心里很不舒服,索性就披衣起身,去找外间轮值侍奉的小苜蓿。
“娘娘,今日一早,德海公公亲自过来了一趟。”小苜蓿连忙去扶纪青盈,“德海公公说,皇上昨晚批阅奏折,还有与几位大人议事太晚了,想着娘娘您的身体,就没有回来昭阳殿,而是歇在了乾熙殿。皇上让德海公公过来跟您禀告,就是请您不必担心。”
“德海公公还说了什么?”听上去似乎与以往一样,然而纪青盈心里还是有些隐约的不安。
小苜蓿仔细想了想:“德海公公还提了一句,皇上近来好像都会很忙,请娘娘多体谅。”
近来都会很忙,难道真的是因为旧案要再生风波?纪青盈低了低头,没再多说什么。
小苜蓿看出纪青盈不高兴,服侍盥洗之间自然又宽慰劝解了一番。不过说来说去也无非就是靖帝如何喜爱纪青盈,定然不会宠幸其他妃嫔云云。
纪青盈听得不置可否,靖帝对其他妃嫔目前还是没有什么兴趣的,这一点她很确定。但是她身上真正的危机实在是个炸弹,先前傅妙庄在的时候,纪青盈就觉得自己背了个□□,后来等到顾川舍命设局推波助澜地搞死了傅妙庄一族,她才开始安定下来,想着或许这身世就是个哑弹了,可如今看着,分明就是随时又要爆炸。
而接下来的几日则让纪青盈更为不安——靖帝居然一直没有回昭阳殿。
第136章 6.3
最初两日, 纪青盈的挂怀其实还算不得太过严重。毕竟靖帝从在东宫做太子的时候就非常勤政, 登基之后更是昼夜忙于国事,政务忙起来连自己的饮食休息都不太顾, 更何况临幸妃嫔。先前靖帝之所以不顾朝野和后宫的非议, 将夏苗遇刺重伤的纪青盈强留在乾熙殿中调养,也是为了兼顾处理政务以及与她在一处。如今她身体已经全然恢复,靖帝若是当真国事繁重,那减少几日在昭阳殿,也是正常的很。
纪青盈带着这样的想法,将心里那隐约的不安强压了几天,想着靖帝的酒醉和疲惫, 还打发人过去传话过两次, 叮嘱靖帝留意身体。乾熙殿那边的回应倒是中规中矩,偶尔还有职分仅次于德海公公的副总管宫监长安公公到昭阳殿回话,大意就是皇上知道娘娘的心意, 皇上也牵挂昭阳殿, 只是国事实在繁忙, 还请娘娘好好休息。
长安公公本就是纪青盈经常在乾熙殿见到的靖帝近侍之一,由他过来传话全无不妥, 昭阳殿上下也都没有觉察出什么异状。可是纪青盈心里却不踏实,这感觉空落落的十分难受,就好像看着一张没有写命题的试卷,隐约约地觉得有大问题悬在那里,却又摸不出解题的头绪和线索, 这比能够明确看见艰险的难题还要棘手。
与此同时,后宫的妃嫔们也渐渐有了动作。
正所谓此消彼长,当纪青盈开始因为靖帝没有像平常一样回到昭阳殿而有所焦虑的时候,苦苦等候了将近一年的妃嫔们却好像终于看见了天边的一丝曙光。
靖帝这是终于对纪青盈开始有些厌倦了么?
不过经历了前番风波种种,连原先性情最为急躁的宝音都渐渐沉稳下来,妃嫔们倒也没有急着搞出什么送汤送水或者求偶遇之类的大型冲锋动作,只是相熟的妃嫔之间走动得频繁了些,而送往各宫的胭脂水粉首饰衣料的消耗也增加了两成,后宫之中充满了一种蠢蠢欲动的备战气息,与前朝暗流汹涌的争斗不休愈发遥相呼应。
“娘娘,两位昭仪的帖子又是同时到了。”小苜蓿小心翼翼地到纪青盈身边禀告,她近身服侍纪青盈的时间最长,相对来说对于纪青盈的情绪变化也最敏锐。靖帝从上次离开之后十余日不曾重幸昭阳殿,纪青盈面上看着平平静静的,内里早已不知水火滔天了几回。因而行动之间也不敢如往日般轻松随意,而是很加了几分谨慎恭敬。
“又是同时到的,还真齐整。”纪青盈并没有停下手中的针线,而是示意在身旁服侍的绿竹将帖子接了,“这里头有没有宁妃的手笔?”
“娘娘英明。”绿竹代替纪青盈将两封帖子都看了一回,便躬身回道,“按着娘娘的吩咐,奴婢命人去留意了英昭仪和蕙昭仪的宫人往来,确实看见了宁妃娘娘宫里的陪嫁宫女,跟蕙昭仪的宫女传递消息。”
纪青盈微微颔首:“宁妃论理事的能力比不过英昭仪,就想着抬起蕙昭仪来跟英昭仪打擂台,虽说这也算不得什么高明伎俩,只怕也是有军师给指的路。夏宝林最近还是频频给太后娘娘请安么?”
“是。”绿竹应道,“夏宝林每五日就会给太后娘娘上一道请安的折子,有时宁妃娘娘也会单独上。而且夏宝林前日提了请求移宫,想要到宁妃娘娘的露华殿一同作伴。宁妃娘娘是已经准了的。”
“这大旗竖得还真鲜明。”纪青盈摇了摇头,“宁妃如今是彻彻底底开始食人间烟火了。”顿一顿,又道,“英昭仪和蕙昭仪的帖子说什么?若是请安的话,不见。”
“娘娘,”绿竹有些迟疑,“这两位昭仪都十分谦恭,又连送了两封请安的帖子,您一直不见的话,会不会对您的名声不大好?”
纪青盈拿过小剪刀,将手中的线头剪了:“我何来什么名声?从进了东宫的头一天开始,狐媚惑主、婢作夫人,这一块块的金字招牌可曾离开过?”精致的唇边再度浮起一丝冷笑,“我的名声?连皇上都没在意过呢!”啪地一声,小剪刀向那花梨木嵌石心方几上一丢,清脆的金石相击之声让小苜蓿和绿竹心里都是一震,连忙各自躬身低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一时间,寝阁里竟是针落可闻。
“罢了。”纪青盈低头了片刻,将自己的呼吸与心绪都强自调整半晌,才又温言道,“我有些累,不是故意冲着你们。小苜蓿,我想午睡一会儿。绿竹,将两位昭仪的帖子回了,说我近来疲倦,郗太医要我多休息,就不见了。”
“是。”小苜蓿和绿竹忙躬身应了。
纪青盈转头望向窗外,午后温暖的阳光下,靖帝为她特地挑选的木芙蓉与秋海棠仍旧盛放灿烂,那熟悉的芬芳也在微风中这样怡人,一切都是她日渐习惯的静好安宁。然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那丝闷热与隐约的潮湿,却又提醒着她,只怕一场狂风骤雨,就在眼前。
当晚果然阴云密布,只是不知为何却没有落下雨来,让秋日里异常的闷热越发恼人。纪青盈半梦半醒之间挣扎非常,似乎觉得靖帝回到了自己身边,骤然清醒起身,却依旧是一场空。
门外值夜的是露珠姑姑,闻声立刻进了寝殿:“娘娘,您没事吧?”
纪青盈反手抹了抹自己额上的汗:“没事,你去罢。”
露珠姑姑为纪青盈倒了一盏热水:“娘娘若是睡得不好,可要请一柄如意安神?或是给您煮一碗安神汤?”
“都不用。”纪青盈摇了摇头,喝了口水就重新躺下,待得露珠姑姑退出去,才摸出了那枚君心玉佩。这些天来唯一能安慰她的,便是这枚玉佩了。她查了又查,靖帝对她的心一直都是稳稳当当的在90%上,一丁点儿也没有动摇。
这让纪青盈很安慰,同时也很迷惑。既然靖帝并没有变心,仍旧是这样喜欢她,那怎么会突然这样呢?
政事就算再繁忙,怎么就会繁忙到连回来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呢?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纪青盈终于重新睡着了。而转日晨起,她依旧没有见到期盼中的身影,只得到了两份来自后宫的礼物。
一份是英昭仪的密折,清秀而端直的手书,简明扼要地概括了一下最近妃嫔们的动向,譬如夏荣华移到宁妃的露华殿之后,与夏太后的书信往来越发频繁;福淑媛栾丽音如今身体不是太好,承恩公府正在请旨,想要送一位嬷嬷和两个侍女进宫照料;还有位分低微的虞选侍近来非常热衷于歌舞之事,而且还在教导自己宫中的宫女。至于蕙昭仪,则只是简单提了一下宣威将军府近来送到宫中的财物不少。
而另一份礼物,则是完全按照字面意思,是来自蕙昭仪的礼物,或者更确切地说,是礼金。锦盒尺寸与英昭仪放密折的尺寸相仿,然而里面只有非常简单清晰的一叠银票。纪青盈亲手点了点,整整一万两。
“果然是各有各的诚意。”纪青盈感叹了一句,便将两个盒子都交给绿竹,“你亲自去跟英昭仪说,她既然奉旨协理六宫,为了妃嫔们的事情尽心尽力固然是极好的,但身为天家妇,孝道也不能忘了。”顿一顿,又道,“蕙昭仪那边,叫露珠姑姑走一趟,送点不起眼的礼物,顺便将她这盒子银票夹带在当中退回去。”